愛的行動文學獎 小品文獎／失智的愛
【聯合報╱林芳騰】2014.10.01 02:32 am
她自責糊塗，竟不顧我的安危，讓我小小年紀冒著風險翻越八卦山。
最初發現媽媽罹患失智症，是因她找不到正確的電燈開關。
我遺傳了父親的青光眼，而父親因青光眼開刀失敗，兩眼幾近失明。父親在世的時候，她一定打開所有的室內燈。媽媽以為我和父親一樣看不清楚，所以只要我假日回家探望她，她看到我回來，就會起身開燈，但是她現在連用了幾十年的電燈開關都會按錯，媽媽患了輕度的失智症。
而我不但遺傳了父親的青光眼，也遺傳了母親的糖尿病、高血壓等家族病史。有一次在菜園除草因血糖過低而昏倒，自此，媽媽總是很自責的守在菜園旁的大樹下，盯著我工作，直到我拉著她一起回去才十幾步遠的家。
還好，她患的還是初期，所以對早年的記憶還瞭若指掌，有幾件關於我小時候的事，更是如數家珍，每看到我就跟我重述一次，可說倒背如流。其中有一件事，她失智前從未提及。
那是民國五十幾年的事，一位住在八卦山另一端山腳下的三家村遠房親戚，有一次翻過八卦山到外公家作客，剛好媽媽帶著我回娘家，席間談到大哥久咳不癒，一直治不好，這位親戚說他有一帖藥方可以治癒，當下她也沒有多考慮便答應他帶著我翻過八卦山到三家村拿藥。媽媽說她可能太心急，也就沒有想到我還只是國小學童，可以跟著去，但一個小孩如何獨自再翻山越嶺回來！
那一天，我怎麼走回家的，毫無記憶。倒是隱藏在她深層記憶裡的痛，失智之後才浮現，因為痛在內心深處，深深的徬徨與無助。媽媽說她當時送我出門不久，才意識到危險，她自責糊塗，竟不顧我的安危，讓小小年紀我冒著風險翻越八卦山，不忍也不捨，說著說著竟哭了出來。
這之前，我從未見過她如此傷心哭泣。
媽媽雖然慢慢失智，但，我沒有失去媽媽的愛，失智的愛，讓我體會最深層的母愛，最是單純，發自內心深處，即使往事都已不復記憶，卻始終記得「最初的心」。
或許這就是《華嚴經》說的「不忘初心」吧！
也或許，媽媽的愛，因為失智，潛藏於生命深處的記憶才逐一被喚醒，好像銘刻在身體的印記。
【2014/10/01 聯合報】@ http://ud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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