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氏女》:唯有沉淪的青春

2014年09月24日14:40 羊城晚報

  坦白地講,章詒和不是一位出色的小說作者,這不僅表現在她常常在小說情節的處理上失去節制,關鍵時候她還會現身說法,以作者的身份宣示自己的態度——說白了,就是主題先行,而故事只是圍繞這個主題的附庸而已。不過,應該承認,章詒和的小說依然是好看的。她的小說好看,並不是因為她熟諳小說創作的方法和技巧,而是她的人生閱歷和她所揭示出的真相,那種源自內心深處的深刻省思,能夠給人帶來強烈的精神震撼。

  從最早的《劉氏女》,到後來的《楊氏女》和《鄒氏女》,一路寫來,章詒和逐漸駕輕就熟,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表達方式,也營造出自己豐沛的文字氣韻。

鄒氏女

  作為章詒和“情罪小說系列”中的一部,《鄒氏女》(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寫獄中同性戀的故事,為我們揭開了那個特殊年代女囚隱秘的情感世界之一角。章詒和筆下的女囚之間的同性戀,並不單純意味著一種性取向,同時,更是身處極度壓抑環境下的人的一種切實、緊迫的心理與生理需要。正像章詒和所盡力渲染與形容的那樣,儘管牢獄的高牆和鐵窗封閉了女囚的身體,卻封閉不了她們的情感,而女囚之間的這種異乎尋常的愛戀,既是一種饑渴、強烈到無以名狀的生理衝動或欲念,又是“斑駁歲月、孤絕處境、長期壓抑狀態與人之本性的‘對撞’和‘雜交’”。對於牢獄中的那些鮮活的個體生命而言,這種扭曲的情感需求和變形的性愛衝動,既是顛倒的,又是合理的;既是破碎的、無常的、極端的,又像是充滿恐怖、猙獰、冷酷的世界裏點燃的一支火把,可以用微光照亮她們的心靈,使她們不至於被無邊的黑暗輕而易舉地吞噬。在人命賤如草芥的環境裏,一個人生存的權利尚且得不到保障,生命的尊嚴自然更是無從談起,當生命受盡傷害,當尊嚴飽受淩辱,她們無法救贖,唯有沉淪。

  小說中有兩個細節讓人過目難忘,一個是女囚張雨荷受監獄方委派去縣城購物,在飯館內大吃一頓,幾乎“撐死”;另一個是知識份子出身的張雨荷拜女囚易風竹為師,學說各種“不要臉”的髒話。——如果說前者象徵著生理摧殘,那麼,後者則象徵著心理摧殘。但不管是生理摧殘,還是心理摧殘,從中均能夠看出一個人的精神扭曲和人格異化。實際上,生理摧殘與心理摧殘只是造成人性傷害的一體兩面,在一個“掙扎有時,絕望有時,墮落有時”的環境裏,人生儘量爭取的,不過是本能地留住一條賤命,生活的沉淪與文明的消泯,不僅會讓一個人面目全非,甚至能夠讓他們直接陷入非人的境地。

  而對於曾經身陷囹圄的章詒和來說,牢獄生活既是苦難的淵藪,卻又化作一筆豐富的思想資源,她說:“坐牢十載,我重新認識了我:自己的情感世界並非因為沒有異性的存在而退化,反而愈發強烈。強烈需要愛,也強烈需要被愛,而且不管你是異性還是同性。”也正是出於對自己女囚生活的自省與反思,才使她最終喊出“我‘黃’了,因為我是‘人’”這樣振聾發聵的話語。

  我個人以為,小說其實有兩種寫法,一種是小說的寫法,一種是散文的寫法。一般小說家大都使用小說的寫法寫作小說,一般思想者大都使用散文的寫法寫作小說。這話聽起來好像有點繞——我的意思是說,章詒和並不是一位常規意義上的小說家,當然也不能用常規的小說寫法去衡量她的小說。章詒和其實是一位思想者,她寫小說只是寫自己想寫的東西,說自己想說的話,而小說不過是她用來表達的一種方式,一個用以說話的載體,如是而已。

arrow
arrow

    joycefairy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