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樹下:像宮本輝一樣感哀眺望

2013年01月10日

宮本輝

我在看了小栗康平1981年所拍攝的電影《泥之河》後,成為了宮本輝的書迷。他擅長為苦澀的世情找到甜美的容器,讓讀者戴上他自製的眼鏡,去發現顫慄與不安的世界中極不協調的美麗。因而他筆下所有生活的苦寒,皆因微弱卻堅韌的善意在悄然斡旋,進而產生了濃郁複雜的滋味。

日本人擅長培育追尋生活原味的創作者。前輩如小津安二郎出品,新近電影如是枝裕和《橫山家之味》、原田真人《記我的母親》,都展現了創作者對「命運」二字精微的知覺力。那樣「也不是開心、也不是不開心」、「沒有一處是完美,卻也很值得過下去」的生活感受,其向陽面自然是以生計克服虛無的積極努力。但其另一面,則更為深刻的、解剖了普通人對於自身處境極致的無奈、徒勞、不是滋味的一再重複。這一類契訶夫似的小說審美,經過日本化精緻的洗練後,則呈現出更為奇峻的生命觀。每一次心靈的撞擊都如淺灘暗礁的執迷守望,無聲勝有聲。

仿佛伊壁鳩魯所言「當幸福在時,我們便擁有一切。當幸福不在時,我們便盡力謀求它。」宮本輝能為一些人糟糕的現實處境找到「盡力謀求幸福」的那個姿(gesture)。「姿」是不同的善所彙聚成的在世性情,宮本輝筆下的那些人物是那麼頑強的擎受各自的不完滿,依然追逐陽光。

《泥河》、《螢川》二部自不必說。《泥河》講述冰果店家的少年信雄與船屋妓女所生的一對小姐弟之間的友情。格局如此之小,於無聲處卻撼人心魄。年幼的信雄自然不知道什麼是戰敗、什麼是妓女,他還發自內心的考慮了一下覺得「那位阿姨」真的漂亮過自己母親。然這樣的斷裂之感,宮本輝實在太過熟稔,他曾在《歸途》中借美鈴之口寫道:「我不是我媽媽的親身女兒。我的親身媽媽在我八歲時我爸爸分開了。不過,我比較喜歡現在的媽媽。因為她是飛天高手。」重要的是,宮本輝不但懂得以孩童的純真,變形的窺視成人世界的離散與傷痛,他還有意圖及能力加以還原。讓孩子們直視著命運中最為殘酷的一面,以持續的「不懂」,一點一滴頑強滋生著不確切的「懂」。成長總是那麼偶然、粗暴、不可逆轉。

而探討男女問題,宮本輝同樣別具風貌。《錦繡》是宮本輝的名作,一對很可能離錯婚的夫婦,在十多年後重逢。男人已是窮困潦倒,女人則嫁了一個出軌的丈夫、生下一個患有隱疾的孩子。通過書信,兩人梳理了對於彼此的牽掛,也梳理著難以啟齒的私人情感歷程。帶著強烈的懺悔意識,闡明自己的「罪」與「盲」。也仿佛是要力透紙背傳達給讀者,人生實難,最難不過心裡酸。

書信是淨化過往殘酷的濾紙。一點一滴。照的見心裡的宮闕,曲折安放著的沉靜、安命的愛人們。對女性來說,舊情難忘唯因新歡不夠好、時間不夠長。對於男性,則忘不忘是一回事,若說出來也沒有用,那就不用說好了,於是轉眼就是半生。宮本輝真懂這個道理,他把愛的狼狽與悲傷寫的如冬寒一樣具體,襲入感官的角角落落。唯以此淨化,才能想起。無滋無味,總好過遺忘。歷歷在目,總好過失明。

曾有人說,喜歡宮本輝的都是五十歲以上的人。其實未必,一霎時把七情俱已昧盡,參透了酸辛處淚濕衣襟,皆屬天命流轉、人之常情。常情動人,有什麼可意外。

宮本輝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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