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松本清張到東野圭吾：日本社會派推理小說發展流變
2015年06月10日09:18 共識網
原題：兩個推理巨匠——松本清張與東野圭吾
作者：尹強
對於年輕一代的推理小說迷而言，松本清張恐怕是一個比較陌生的名字。提及推理小說，我們在第一時間想到恐怕是東野圭吾了。東野圭吾自1985年以《放學後》出道，直到2006年才廣為人知。在這一年，由《白夜行》改編的日劇贏得了觀眾極佳的口碑;也是在同一年，東野圭吾的新作《嫌疑人X的獻身》史無前例地獲得第134屆直木獎、第6屆本格推理小說大獎以及三大推理小說排行榜第1名。這一年是一個轉捩點。之前的東野君默默無聞，他也曾自嘲稱自己為廢柴男;而之後的東野君，成為了無可爭議的暢銷作家。他不僅在日本廣為人知，整個東亞地區也因為他掀起了推理熱潮。那時的書店，日系推理小說佔有一席之地，而東野圭吾的小說無疑是最多的。時至今日，東野圭吾小說的魅力依舊不減。其新作《祈禱落幕時》於2014年奪得吉川英治文學獎。這足以證明，東野圭吾推理天王的名號名副其實。他是一個大器晚成的作家。從二十七歲發表處女作，直到年近五十歲才被讀者廣泛認可。從他身上，我們似乎也可以看到他對於文學的執著追求。
無獨有偶，作為東野圭吾前輩的松本清張，也是一位大器晚成的作家。
有人喜歡將日本推理小說家江戶川亂步的地位有意拔高。不可否認，江戶川亂步確實是一位優秀的推理小說家。他是日本推理小說的鼻祖，創作了許多推理小說，也塑造了明智小五郎這一經典的偵探形象。但是，他僅僅是一個開拓者，而不是一個創新者。江戶川亂步的小說，遵循了歐美偵探小說解謎的本質，著重於構建各種千奇百怪、費腦力的殺人詭計來迎合讀者的獵奇心理。而作為後來者的松本清張，擯棄了這些荒誕不經的東西，對推理小說的發展做出了很大的貢獻。
松本清張早年的生活是苦難的。他長期生活於社會最底層，深入洞悉了社會的每一個毛孔。自然，對於社會的種種弊病他都了然於心。這些經歷，無疑為他日後的文學創作提供了豐富的素材。
1950年，松本清張的處女作《西鄉紙幣》發表，入圍直木獎，一鳴驚人。1953年，他以《某〈小倉日記〉傳》榮獲芥川獎的桂冠，從此步入文壇。此時，松本清張44歲。1957年，松本清張開始在雜誌上連載《點與線》，引起了巨大的轟動。由此，他開創了社會派推理小說先河。因為這個創舉，松本清張被譽為世界推理小說界的三大宗師(其他兩位分別是柯南•道爾與愛葛莎•克利斯蒂)。
東野圭吾說，他在高中時才就讀完了松本清張的所有小說，並被其深深地吸引。所以，我們不難想像，東野圭吾的作品有著社會派的影子，無疑是受到了松本清張的影響。可以說，這兩個推理巨匠是一脈相承的關係。這或許是巧合，亦或許是天意。
在松本清張之前，本格推理小說佔據主流位置。而由本格推理小說發展而來的變格派推理小說也是大受歡迎。後者的代表人物是橫溝正史，他創作的金田一耕助系列廣為人知。這兩個流派的推理小說，除瞭解謎這一核心外，往往都會加入神魔鬼怪的元素，通過製造恐怖的氛圍吸引讀者的眼球。在那個時代，推理小說多以《xx殺人事件》、《xx謀殺案》為題。從這些略帶恐怖色彩的題目中，我們不難看出當時推理小說注重的是解謎所帶來的快感。說到底，那是一種智力遊戲，也是一種消遣。
歷史進入五十年代。隨著二戰後日本經濟的迅速崛起，諸多的社會弊病日漸暴露出來。對此有著深切體會的松本清張，毅然拿起手中的筆，將自己的所見所聞以小說的形式如實地寫了下來。他既開創了社會派推理小說，也開創了一個時代——“松本清張”時代。
有人認為，社會派推理小說不能算是推理小說，因為其推理沒有邏輯性，主觀性較強。單從這一點來說，社會派確實難以歸屬於推理小說的範疇。可是，我認為，推理不應該只是科學邏輯意義上的推理。人是有感情的動物。人的一言一行，都是由自身的的情感所支配的。而這種情感，我們難道不能做出正確的推斷嗎?如果不能，那麼心理學也就沒有了存在的意義。事物在不斷發展，推理的內涵也要有所擴大。若僅僅局限於科學邏輯範圍的推理，推理小說恐怕早就沒有東西可寫了。因此，無論如何，社會派推理小說不但可以歸屬於推理小說範疇，而且是很有價值的一類推理小說。
松本清張的推理小說，有種批判現實主義的味道。他借推理小說這一文學體裁，抨擊了日本戰後社會的種種弊病。在《點與線》中，作者批判資本主義的種種醜態與資產階級法律的虛偽性;《砂器》除了展現命運這一沉重的主題外，也批判了日本社會森嚴的等級制度所造成的人性扭曲;而《零的焦點》刻畫了二戰後美國佔領日本所帶來的後遺症。以上三部小說是松本清張的三大巔峰之作，它們無一例外地將矛頭指向了現實社會。松本清張認為，罪惡的根源來自於病態的社會。基於這樣一種觀念，松本清張將文學與現實結合起來，這就使得小說有了更大的社會意義，而不僅僅只是娛樂。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社會派推理小說成為主流，一枝獨秀。松本清張作為創始人自然是傑出的代表。當然，這期間也湧現出了不少社會派推理小說家，其中較為著名的有水上勉、森村誠一。而森村誠一被認為是松本清張最有力的挑戰者。
相信現在很少有人知道森村誠一了，可是他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卻是一位很有影響力的作家。森村誠一最為著名的作品是《人性的證明》，矛頭同樣是直指日本社會，揭露美軍佔領日本期間給日本帶來的不幸。由該小說改編的電影《人證》被公認為經典之作。然而，雖是經典作品，小說也有很多缺陷。如結構不連貫，推理不嚴謹。但是，其巨大的社會意義卻足以掩蓋這些瑕疵。
社會派推理小說的一個最為明顯的特徵就是對於犯罪動機的探討，而這是本格推理小說中沒有的。即使有，恐怕也不能像社會派那樣深刻。從這層意義上來說，社會派給推理小說注入了深度，兼具文學性與娛樂性。應該說，社會派推理小說更加接近于純文學，這無疑是推理小說的一大進步。在松本清張之前，能將推理小說注入深度的作家恐怕不多，據我所知也就只有柯南•道爾、達希爾•哈米特以及雷蒙德•錢德勒三人罷了。
1992年，推理小說巨匠松本清張病逝，“松本清張”時代也宣告終結。由“日本推理小說之神”島田莊司開創的新本格派取代了社會派，登上了舞臺。沒有人可以替代松本清張，社會派的沒落也不難理解。如果當時有人更多的人可以寫出松本清張那樣水準的小說，社會派恐怕也不至於落到如此尷尬的境地。但是，反過來說，這也無意證明了松本清張作品的巨大影響力。
實際上，有人可以取代松本清張的地位，延續社會派的輝煌。只是，那個人還在自己的文學道路上默默努力著。這個人，自然就是大家所熟知的東野圭吾。也許拿東野圭吾與松本清張作比較是小巫見大巫，但是你不能否認的是，東野圭吾雖然沒有對推理小說做出什麼樣的貢獻，可是憑藉著他講故事的能力，他依舊可以與他的前輩相媲美。
在東野圭吾早期的作品中，本格推理是他的追求。這種追求在《放學後》、《回廊亭殺人事件》、《以眨眼乾杯》等小說中有所體現。這些作品都加入了本格推理中慣用的殺人詭計，以解謎為主要的看點。雖然也有關於現實的描寫，卻總顯得有些幼稚可笑。這也許跟東野圭吾的社會閱歷有著很大的關係吧。東野圭吾缺乏對底層生活觀察與思考，自然難以寫作前輩那樣有深度的作品。
《白夜行》是東野圭吾小說成熟的一個標誌。在這本書中，東野圭吾描述了一段悲劇的愛情，也對日本的社會現實有著深刻的剖析。小說的出版，意味著東野圭吾走向了成熟。然而，儘管《白夜行》是一部優秀的作品，在出版之時卻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直到2006年日劇《白夜行》的播出，這部小說才得到大眾的關注。而也就是在同一年，東野圭吾憑藉著《嫌疑人X的獻身》奪取兩項大獎與三大排行榜的第一名。不用說，2006年是東野圭吾的幸運年。此後，屬於他的時代到來了。
需要指出的是，東野圭吾所帶來的推理熱潮遠不及當年松本清張所帶來的。其中的原因恐怕是如今推理小說呈現出一種百花齊放的狀態，讀者有很多的選擇。但是，無論如何，東野圭吾將社會派推理小說很好的延續了下去，這也算是對於自己偶像的致敬吧。
嚴格來說，東野圭吾的小說並非純粹意義上的社會派推理小說，而是混雜了本格派與社會派。在東野圭吾寫作之初，就有書評家說東野圭吾的小說既不像是本格，又沒有社會派的味道，所以沒有引起關注也是在情理之中。可是現在看來，東野圭吾的小說實際上兼具本格與社會派風格。或許，東野圭吾是想有所創新吧。但是這種創新似乎沒有多大的意義可言。
儘管東野圭吾的小說中加入了本格解謎的元素，但是你會發現這並不是小說的重點。刻畫親情、愛情、友情才是東野圭吾小說的魅力所在。在此也需要提及一點，那就是東野圭吾與松本清張所寫就的社會派推理小說有著很大的區別。松本清張的小說反映現實社會對人性的扭曲，而東野圭吾則是在社會現實中尋找所謂的人類的情感共鳴。《白夜行》無疑是最為有力的代表。在該小說中，病態的社會讓雪穗與亮司分隔兩地，相愛卻不能相見;而與此同時，兩人之間那種粉身碎骨的真摯愛情也讓無數的讀者為之動容。作為人而擁有的各種情感，一直就是東野圭吾筆下的主題，而現實社會只是他用來表現主題的手段罷了。
加賀恭一郎系列應該是東野圭吾最為著名的系列作品了。這一系列的作品，最能反映出東野圭吾的創作主題。《惡意》描述了人性最為陰暗的一面，《紅手指》、《麒麟之翼》、《祈禱落幕時》則描述了濃烈的親情。可以說，人的情感，在東野圭吾的作品中有著重要的地位。在《祈禱落幕時》一書中，有這樣的一段話：“聽我的話，你要幸福地活下去。守望你的成長與成功是我一生全部的意義。”我們不難理解這段話中所流露出的父母對於子女濃濃的愛意。
有人評價東野圭吾是難得一見的天才，我贊同這樣的評價。東野圭吾雖然對於推理小說沒有多少貢獻，但他卻是一個能將故事說到讓人驚歎的高手。東野圭吾小說的最大魅力，不是在於它的社會意義，而是它對於讀者個人的意義。我們很難他的書中找到他對於現實社會的批判，他更多的是用精彩的小說打動讀者，教會讀者如何去生活，如何去思考。所以說，東野圭吾是一個以讀者為中心的作家。
松本清張與東野圭吾，這兩位推理小說界的巨匠，雖然沒有川端康成、大江健三郎等大文豪那樣深邃的思想與深刻的著作，但是他們抱著對文學的熱愛，奮筆疾書，用通俗的文字寫了下世間冷暖、人性善惡。從這一點上說，他們都是成功的作家，值得讓人們銘記的作家。
(責編：李唐)
http://book.sina.com.cn/news/a/2015-06-10/0918747070.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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