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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訊雜誌第335期--人物春秋/ 即便「惡」,都是當下的幸福----專訪楊索

http://www.cdnews.com.tw 2013-09-05 15:28:58

◆林麗如 聯合報編輯

楊索

控訴與和解

 「惡,為什麼幸福?因為,有了同情的理解。」楊索如是說。

 楊索個頭嬌小,沒有想像中矯健強悍的女記者形象,淡定、從容的神情,洗盡筆下曾有的狂烈激動。

 楊索《惡之幸福》今年三月出版以來,已進入第四刷,暢銷狀況是近年來文學書市少有的榮景,三月迄今,接受電台、報章至少20場訪談,讀者對於楊索定義的幸福,有認同、有問號,但更多的是關心,關心作者如何走出書中曾歷經的?果真書寫完成,這一切就畫上句點了嗎?

 第一本散文集《我那賭徒阿爸》對楊索來說,寫作狀況是一種抒發、轉換情緒,寫就的當下即完成控訴,時隔六年,才有《惡之幸福》,訴說的是,和解的泰然。

 楊索說,這六年間,心境的轉變自然流瀉在筆下,她自剖,或許是年紀、經歷積累,梗塞的一切,不知為何突地就悄然過去了。

 楊索寫作的夢開啟甚早,早在七歲懵懂流串在永和戲院附近的漫畫店之際,小小心靈油然升起當「寫作者」的欲望,一路行走,國中讀升學班的她,同學多數進了北一女等前三志願,唯獨她在賣油湯、擺攤賣水果的日子與升學壓力之間擺盪,最後考上世新依舊無法入學,這個「無法讀書」的遺憾是她深沉的心事,哀痛逾恆,這個痛,絕非「賭徒阿爸」可以理解,也終其一生無法彌補。

 年過半百,回首前程,那些不堪、苦痛,竟像是有意無意鋪陳而來的,她盡可能地把自己抽離出任何一個當下,「保持距離,以策安全」,孤獨走過青春精華歲月。

 「賭徒阿爸」今年八十多歲了,楊索則跨入知天命階段,80歲的老人賭不來了,知天命的她稜角磨平,往前走再回望,心境已截然不同。

直面生命中的創痛

 楊索曾任職中時報系16年,在報業最黃金的年代,也是兩岸開放後甚早赴對岸採訪的記者,那些光榮的印記,淺淺淡淡地,沒有顯露在她的作品裡。時有巧合,在台灣報業即將衰微之前,楊索心中止不住寫作的渴望,決定離開當時還是人人稱羨的新聞工作,打算專職寫作。她還記得,當年自己雄心壯志、直言不諱向報老闆提出離職原因:「我想要創作。」其實,她還沒辭去工作之前,已陸續寫就一些篇章,那些年,她採訪寫稿,得空就創作,藉此轉換工作上每天累積的強烈情緒。

 2007年《我那賭徒阿爸》出版,讀者注意到這位「文壇新人」,她出道晚,但力道強,猶如拉滿弓的箭,一射出即大噴發,讓人不注意也難。

 楊索說,寫作的欲望讓她得以交出一頁又一頁的作品,並沒有預期會出版或事先有特別的計畫,純粹的寫,還原家族史,進行療癒之旅。慶幸的是,楊索不僅完成這個儀式,並帶領了有相同傷痛的人走一趟療程。

 「傷痛之書」完成後,「和解之書」《惡之幸福》為眾親友卸下輕重程度不一的指控,她開始設身處地,以現今的年紀去揣想:「如果我是他們呢?」

 沒想到,歲月帶給她回望的中點站,站在那個點,換人做做看,驚覺「換做是我,也可能沒辦法做得更好。」為此,「同情的理解」豁然開朗了多年的無法原諒與不解,釋懷了,寫著寫著,不怨了、不氣了。

 楊索寫出台灣經濟起飛年代,被大時代轉盤拋飛的社會底層,以家庭書寫為寫作起點。職場上,她面對社會底層的真實面,產生強烈的內在衝擊。她說:「把當事人的故事寫下刊登出來,感覺像是消費了對方,有幫助到當事人嗎?似乎沒有!」某些個案在見報之後,生活並未提升或轉向,更多複雜的社會元素造成當事人其他的困擾,為此,楊索對於「記者之筆」的功能產生質疑,終因內心交戰,自覺無法再當記者。

 寫作題材從家族、小我出發,剝洋蔥般地邊剝邊流下淚,楊索說:「我寫我熟知的,對於更大的題材,我不確定是否有把握處理好。」感性的她,從最切身的痛下筆,處處勾動人心,一個又一個的結,透過書寫,一一打開了。

 終於抵達的作家夢,起步雖晚,但《我那賭徒阿爸》一出版就備受矚目,帶給楊索新的挑戰,她說:「被稱為作家,心中有壓力。」很擔心自己成了「一書作家」,寫不出第二本、第三本......夢魘般的壓力,直到《惡之幸福》出版,似乎象徵跨過某種門檻,她覺得寫作這個方向更加確認、篤定,直直往前行去,無誤。

 每個人的成長印記風景大不相同,但能如此真實面對、袒露的人卻又極少,這是楊索受讀者喜歡的理由之一,這些不堪、那些痛,有人是說不出來,更多人是不敢說出來。楊索謙言,前半輩子靠記者這個職業磨筆,練就的筆功嘗試寫作,文友、讀者給的回饋很多,超乎預期。

 楊索的步步皆有來歷,散文做為創作的起點,似乎在小學三年級就已埋下伏筆。那年,她在路上撿到她人生中的第一本書:季薇《淡紫的秋》,楊索說,這本散文隨筆讓她強烈感受到跨進另一個世界──成人的世界,異於她大量閱讀的連環漫畫。

 懵懂的年紀,她經常流連忘返漫畫店,裡頭的連環圖畫她每本都讀過,從這家讀到那家,被這家老闆趕,就跑到另一家繼續看。在那個嗜讀、好奇的年紀,她印象中最喜歡的一本書是劉興欽的《藍色的芭蕾舞鞋》,敘述二次大戰後的台灣,書中女主角很想跳芭蕾舞的心情,讓楊索感同身受,讀畢,哭得死去活來。

 天性敏感的她,從小由祖母帶大,一歲半剛開始學會走路,卻被牛車輾過,緊急送醫急救,住院救回小命,身體不強壯、個頭不高大,但人小志氣大,這是楊索經歷生命磨難,闖關度日的不二法則。

 常年為弱勢發聲的她,2009年獲國際組織「第四世界」邀請,前往法國參加「第四世界運動研討會」,該團體成立宗旨是為全球赤貧人民發聲,楊索以「誰的目光?誰的歷史?」為題演講,解析旁觀他人痛苦所隱含的歧視問題,她並在講稿裡以自己的故事,幽幽說出「我」也曾是大眾認知裡的「他者」。

 她自述,許多時候,她面對弱勢族群,無法止住內心衝擊,不斷自我質疑報導的意義,有一次,甚至在一個自殺現場失控痛哭,記者身分的楊索,隱藏不了融入「他們」的狀態;踏進作家門檻,終於可以放心地扒開生命中個個不同醜態的結痂傷口。

準備講別人的故事

 《惡之幸福》寫作時間已完全離開新聞工作,楊索可以真正抽離一切紛擾,純粹地、距離地敲下家族書寫二部曲,她的抽離總是恰到好處。第三本作品──短篇小說集走出家族故事,拋向更遠的軸心,敘述神父教區女子賣淫的故事,楊索由記者身分轉身變成作者,依舊關懷弱勢。

 習性使然,擅於觀察的她,在如搭捷運的尋常日子就能累積寫作題材,信手拈來,想寫什麼就寫什麼,沒有刻意規畫寫作版圖。寫完「自己的故事」,楊索說,新書寫作方向將以當年採訪累積的各種題材娓娓道來。記者生涯16年,她沒有刻意準備或累積哪一類的寫作題材,但是,想要說的故事不斷在腦裡打轉著,因為要講「別人的故事」,所以決定寫起小說。

 楊索從暴烈轉進平穩,接著從散文轉進小說,最喜愛的作家是馬奎斯,但深信契訶夫所言:「作家有權利,甚至有義務,以生活提供給他的事件來豐富作品,如果沒有現實與虛構之間這種永恆的互相滲透、參差對照,文學就會死於貧瘠。」

 是的,現實與虛構的互相滲透,生養九名子女的母親,關愛子女的方式,子女得在中年之後才能懂得,任由一顆一顆年幼的寂寞之心自行長成。強弱之姿對調之後,楊索在《惡之幸福》穿插童年記憶、中年思索,映照老邁的雙親,那些不能理解再也沒有時空有機會討回,這一生,這一家,這一切,只能全盤收下。

 於是,《惡之幸福》沒有控訴,不必辯證,即便「惡」,都是當下的幸福。這般智慧,作者參透了,讀者呢?

 如果說《我那賭徒阿爸》充斥負面情緒,《惡之幸福》則幽幽訴說子女對父母的孺慕之情,之於這一家人,這些和解來得似乎太晚,但幸好還來得及。

 《惡之幸福》其中一篇很感人的篇章〈心〉,是楊索的弟弟楊宗榮所寫,讀來讓人鼻酸,這些生活上的窘境:跑給警察追、搬重物傷到脊椎......道盡兒子與母親之間的衝突、關懷,把「被侮辱與被損害的人」努力活著的痕跡一一刻畫了下來。

 親人眼中愛「風神」、眼高手低的父親,好賭賠上一家人的幸福,楊索說:「父親其實很聰明,如果沒有染上賭博,家境應是另一番風光。」而今,晚年的父親猶有一絲發財夢,終其一生為了食指浩繁的多口之家,他一直想要一搏登天,深信當「大運」來臨,終能讓家人不止溫飽而已。耋耄之年的「賭徒阿爸」現今忙著買樂透彩,家人也隨他去了。【未完,精采內容請看本期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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